Sunday, January 6, 2013

行走台北

再次查看手機上的社區巴士的時刻表,我想搭的這班車應該已經從山上出發了。我抓了圍巾,從錢包裡拿出兩個十元銅板,關上了三道門,往家門外的巷口走去。秀山路在巷口轉了個大彎,所以我認真地確認兩邊都沒有來車。穿越馬路前再回過頭去,對著警衛室裡已經探出頭來打招呼的大叔微笑點頭說:「你好!」大叔說:「車子剛上去而已。」我說:「好!謝謝。」站在候車亭幾公尺外,有些媽媽們也在等車,閒話家常。我安靜站在她們旁邊,看著地上的落葉,用鞋尖撥弄它排成某個形狀,雙手夾在臂彎裡,這幾天氣溫有點涼。巴士不到幾分鐘,就緩緩駛下山坡,停在候車亭幾公尺外的這個地方。據我連日來的觀察,候車亭只是個參考位置。我跳上車,在司機身旁的鐵箱子投了錢,轉過身坐在單人的位子上。巴士往山下的方向繼續駛去,我望著窗外的景物,想起了我的功課,開始觀照腦中浮現的任何念頭。車子穿越了狹窄的街道,到了火車站前停下來,有些乘客在這裡下車,我仍睜著眼在我自己的世界裡冥想。巴士緩緩離開車站,我則在腦海中回想起前一晚讀到的這句話:

"Do not let anything that happens in life be important enough that you're willing to close your heart over it."

這是我心中的期許,要把心打開,而且一直敞開著,相信任何事情的可能性。如果每次心中興起的念頭都是這麼正面就好了。

巴士行駛至新台五線上,轉了幾個彎之後,到了南港展覽館站。我在這裡下車。我腳下踩著拿來當雨鞋的短靴,在加州很少派上用場,在台北倒是挺實用。我快步走進捷運站,一邊從斜背包裡掏出悠遊卡。刷卡進去之後,想到時間還早,找了個長凳坐了下來,拿出手機來用台北市的免費無線網路。在台北的時候,無法時時連線,我試著證明自己沒有上網成癮症,但片刻的連線卻還是像吸煙成癮的人按時補充尼古丁所獲得的滿足。查了私人的和公司的電子郵件,沒什麼大事,便站起身往月台移動。下了手扶梯,注意到右手邊有個公共藝術品,叫做「快或慢」。水平的長條狀燈飾會隨著我的移動而亮起,在我走過幾秒之後又自動轉暗。想起巴黎的、紐約的、羅馬的、東京的地鐵,尚未見過任何一個將藝術品放在行人雜沓卻平凡無奇的車站裡。再往下走兩段手扶梯,彷彿來到很深很深的地底下,是板南線的月台。因為這是終站,也是起站,總有一輛空車停在這等乘客上車,我迅速踏入車廂,找個空位坐下。

台北還是一樣,在車上讀書的人少,有些人在手機上玩遊戲,有些人低頭打盹,我則是靜靜欣賞著這一張張所謂的台北人的臉孔,面無表情,但是有很好的乘車禮儀。沒多久,到了忠孝復興站,我在這裡轉車。離開月台,搭了向上的手扶梯,好長好長的手扶梯,好多好多的旅客。多半時候我是不喜歡人潮的,但是現在,我想藉機感受這座城市的能量,這些人跟我有很多共同點,即使沒有說話,沒有眼神交流,據說我仍可以在他們之中得到歸屬感。我是認真地打開心胸了,於是好像可以,同情那些疲憊的雙眼,理解沒那麼冷也要穿羽絨外套的理由,然後羨慕著三五好友說笑著一起前往某個目的地的簡單的快樂。我走向另一側的月台,搭上往北的文湖線。台北的第一條捷運線,當初故障頻頻,很多人不敢坐,而我卻每天搭乘,很少像今天一樣擠到要小心衣服被門夾住。我並不介意這樣的改變,這是這座城市的成長,台北人的福氣。

這幾年回到台灣,都有種觀光客的心情。對這裡感到熟悉又陌生,還夾帶著許多好奇,甚至願意認真去重新認識那些早已存在而從未注意的部分。在街上行走,回憶便接二連三出現,曾經我是下大雨還故意不撐傘的小學生,也是上完長笛課必定去7-11買個大亨堡補充體力的國中生,也是常引起路人注意而不太自在的深綠制服高中生,更是家教再嚴也要努力堅持做自己的大學生。多年後的現在,捷運路線持續蔓延,高樓大廈不斷興建,人口結構逐漸多元化,這座城市一直在變,但我總能在眾多微小的細節中,找到觸動內心的所在,畢竟這是我的城市,我父親的城市,我祖父的城市,那個稱為故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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