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15, 2013

右腦與旅行

前幾天看了學姊分享的一個TED talk, 有關人的左腦和右腦在主講者的中風經驗中所顯示的極端對比。右腦接受的資訊是屬於當下的,感知的,在左腦中風時,右腦的角色被凸顯出來,她因此感受到對事物的新鮮感,彷彿超越了肉體的侷限,與周遭環境融合為一,然後產生一種美好和平似乎身在世外桃源的感覺。

你問,這和旅行有什麼關係?

我看完這個影片,突然有了一種領悟,我終於瞭解為什麼自己熱愛旅行了。原來,我在找尋的是一種右腦主宰的感受,總是在一段時間之後,對於所處現實所感到的厭倦,無論是來自外在或內在的因素,想逃離,現在終於知道我企圖擺脫自己的左腦,那個喋喋不休,穿梭於過去和未來的左腦,以及它所背負的各種情緒包袱。逃離的目的是去找一片我未曾印下足跡的土地,因為在那裡,一切都是新鮮的,我執迷於這種彷彿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感覺。第一次從艾菲爾鐵塔上看世界,第一次在紐約中央公園獨自漫步,第一次站在龐大的羅馬競技場前面靜靜地仰望。忘掉了我所來自的現實,忘掉了許多表面上是一種驅策自我的追求實際上卻只是無端傷害自己的執著,左腦可以暫時停擺,謝天謝地。

然後如果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嘗試一次獨自旅行。我仍然深深懷念著那次獨自踏上旅程的感受,也許這給人一種孤僻的錯覺。但相反地,當時的心境是一個空瓶子,我沒有攜帶太多左腦的包袱,全然地接受即將發生的任何事,遇見的任何人,我所得到的是與這麼多初次見面的同伴的新的連結。我個人的經驗,單獨的時候,才能看見最真實的自己,於是獨自探索這個世界之中,可以看見自身最 kosher 的內在反應,再次認識自己。當然身為女性,要注意安全,我在行前做了很多功課,而在踏上旅程之後,就隨心所欲地發掘與感受,我對心靈自由的渴求遠大於那些未知的恐懼。

那是一個起點終點都在義大利的旅行團,我只是獨自提早兩天飛去,離團之後再多留一天而已。雖然是旅行團,但是很多時間是可以自由行程的。單獨的時候,接二連三地發生我無法預期的情況。先是我在羅馬第一個行程:羅馬競技場。那天早上我踏出旅館大門,才發現已經下大雨了。來自雨都台北的我沒把風雨當一回事,於是撐著小摺傘往目的地步行前進,但是越走雨勢越大,陰風慘慘烏雲密佈,眼前的龐然大物肯定不像一般觀光客印象中的那個羅馬競技場,放眼望去沒有半個觀光客,似乎連收票員都沒有,正常人應該早就掉頭離開了,我竟還呆站在它前面思考要進去還是先去其他地方,真不知這叫愚昧還是勇敢。這景色真的太超現實了,我不由得想起在這裡死去的無數的角鬥士和猛獸,「腥風血雨」這個成語頓時顯得十分貼切,打了個寒顫,終於對如此認真走到這裡的自己說:「算了!下午再來!」我找到了自己愚勇的極限。

印象很深的還有從羅馬火車站前往旅行團的集合地點,也是一個冒險的旅程。我按照旅行社的說明文件,拖著行李搭了地鐵到某站換公車,但是出了地鐵站,已不知是東西南北,標示不清,花了許多時間搞清楚馬路的哪一側才是我該搭公車的方向。等了約二十分鐘公車還不來,索性想問路人公車多久一班或是確認我在等的是對的車,因為地點已經超出遊客眾多的市區,路人也不多,好險一對老夫妻經過,我自信滿滿地想他們肯定不會是壞人,正得意自己如此聰明之時,才想到老人大多不說英文吧!果然,他們不太懂我要坐什麼車,但卻很熱心地想幫助我。雞同鴨講半天之後,實在想放棄公車了,我說了 "Taxi?" 他們懂了,但似乎在告訴我這裡無法叫計程車。心裡七上八下,已經逼近集合時間,該不會就這樣錯過接下來的旅程吧!約莫五分鐘後,老夫妻仍在研究公車站牌,而老天爺或許已經看不下去了,遠方一輛計程車逐漸靠近,得救了我想,然後用少數會的一句義大利文 "Grazie!" 由衷地感謝這素昧平生卻充滿人情味的兩位,便攔下計程車,老天爺果然派了輛空車來接我。這一切都不在原先的計劃中,卻還是順利地抵達指定的旅社,和來自世界各地的其他團員會合。

其實好幾次因為各種因素,用計程車解決在義大利的交通問題,而我都是唯一的乘客。我想,當時的確有很多遭遇犯罪的可能,但是如果站在原地不敢冒險,旅程要怎麼繼續呢?人生如果只是接納恐懼自我阻礙,還能往哪裡前進,看見如何的風景呢?

雖然,我懂了旅行的真義是活在當下,那其實,不用真的花錢買機票,訂旅館,計劃行程,遠赴重洋,就可以活在當下吧!可是我還是覺得異地旅行,才是真正精彩的試煉啊!這個世界與我的存在關係,就這樣活生生地展現出來,有好奇,有恐懼,有驚喜,有感動,回來的時候總是行囊滿滿,所以,我決定,我要,繼續去旅行。

Monday, January 7, 2013

重逢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杜甫,贈衛八處士

我的生命中出現過幾個貴人,而記憶中最早遇見的一位是小學實驗班的老師。當年我是個古靈精怪卻又容易害羞尷尬的小女生,家裡的老么,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但是他知道,而且相信我的潛力。因為他的背書,我常常可以不用在原班級裡上課,而去專心準備科展,從那時起,我開始覺得自己是特別的。

他是個真誠而自得的人,加上他的說笑功力,常讓我笑到停不下來,因此忘了我是學生,他是老師,我好像不需要對他畢恭畢敬,甚至可以沒大沒小。印象中我真的只當他是一個年長一點的朋友,而身為一個小學生的歡喜悲愁都能毫無保留地向他傾訴。他從不說什麼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卻讓我覺得他永遠比我自己還站在我這邊。於是我才變得有自信,走出某種程度的自我封閉,而且製造了充滿歡笑多彩多姿的童年回憶。

我想師母對他的形容是最貼切的:濟顛。他的確不按牌理出牌,但通常背後又有其一番樂觀智慧。我喜歡按照條理做事的 Type A 個性見到這樣的老師,是思想上的一種衝擊,也是讓我學習跳脫形式規則的啓發。例如:我學到原來校規說不能翻圍牆,但是週末沒人,我又一定要進出學校的時候,是可以翻圍牆的。他帶著我們做過一些瘋狂的事,起碼當初覺得很瘋狂,類似電影春風化雨裡的老師會做的顛覆傳統之類的事。

至今想來,總感嘆何其幸運生命中出現這一個人。我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是改變我一生的人。所以在台北的時候,我又再次想起這位老師。透過學校人事處的聯繫,畢業早已超過二十年的我,順利聯絡上已經退休的老師。電話中他和我一樣驚喜,我們立刻約定見面。儼然是「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的情節。我帶著興奮且期待的心情赴約拜訪,畢竟上次見面已是十六年前。多年後見到老師的第一眼,只覺得他幾乎沒什麼改變,也許心境歡喜是抗老的最佳方式。我簡略告訴他我出國後的事,填補了這些年的空白。他說:「妳這樣也滿好的,是一種低調的幸福。」我覺得這說法很有趣,所以笑了。本人除了寫部落格之外,的確頗為低調。而幸福是恬靜自得使然吧!他仍舊一眼便能看穿我。

之後師母也陪我們到陽明山上走走。三人之間的話題當然比小時候成熟些,多了點人生的現實面,以及在現實中記得快樂豁達的決心。其實我想與他們分享更多事情,但是當下感受好多,原先要說的無法在短時間裡說出來。聊到幾件事情,老師總是那句老話:「跟著感覺走吧!」我再莞爾。習慣用大腦解決大小事情的人,跟著感覺走,需要許多勇氣,而那就是我持續學習中的課題。

與故人重逢,何嘗不是人生一大樂事!我們說好會保持聯繫,下次要把其他失聯的同學也找到。即使明日隔山岳,而我卻沒有世事兩茫茫的感嘆。會再見的,一定。 

Sunday, January 6, 2013

行走台北

再次查看手機上的社區巴士的時刻表,我想搭的這班車應該已經從山上出發了。我抓了圍巾,從錢包裡拿出兩個十元銅板,關上了三道門,往家門外的巷口走去。秀山路在巷口轉了個大彎,所以我認真地確認兩邊都沒有來車。穿越馬路前再回過頭去,對著警衛室裡已經探出頭來打招呼的大叔微笑點頭說:「你好!」大叔說:「車子剛上去而已。」我說:「好!謝謝。」站在候車亭幾公尺外,有些媽媽們也在等車,閒話家常。我安靜站在她們旁邊,看著地上的落葉,用鞋尖撥弄它排成某個形狀,雙手夾在臂彎裡,這幾天氣溫有點涼。巴士不到幾分鐘,就緩緩駛下山坡,停在候車亭幾公尺外的這個地方。據我連日來的觀察,候車亭只是個參考位置。我跳上車,在司機身旁的鐵箱子投了錢,轉過身坐在單人的位子上。巴士往山下的方向繼續駛去,我望著窗外的景物,想起了我的功課,開始觀照腦中浮現的任何念頭。車子穿越了狹窄的街道,到了火車站前停下來,有些乘客在這裡下車,我仍睜著眼在我自己的世界裡冥想。巴士緩緩離開車站,我則在腦海中回想起前一晚讀到的這句話:

"Do not let anything that happens in life be important enough that you're willing to close your heart over it."

這是我心中的期許,要把心打開,而且一直敞開著,相信任何事情的可能性。如果每次心中興起的念頭都是這麼正面就好了。

巴士行駛至新台五線上,轉了幾個彎之後,到了南港展覽館站。我在這裡下車。我腳下踩著拿來當雨鞋的短靴,在加州很少派上用場,在台北倒是挺實用。我快步走進捷運站,一邊從斜背包裡掏出悠遊卡。刷卡進去之後,想到時間還早,找了個長凳坐了下來,拿出手機來用台北市的免費無線網路。在台北的時候,無法時時連線,我試著證明自己沒有上網成癮症,但片刻的連線卻還是像吸煙成癮的人按時補充尼古丁所獲得的滿足。查了私人的和公司的電子郵件,沒什麼大事,便站起身往月台移動。下了手扶梯,注意到右手邊有個公共藝術品,叫做「快或慢」。水平的長條狀燈飾會隨著我的移動而亮起,在我走過幾秒之後又自動轉暗。想起巴黎的、紐約的、羅馬的、東京的地鐵,尚未見過任何一個將藝術品放在行人雜沓卻平凡無奇的車站裡。再往下走兩段手扶梯,彷彿來到很深很深的地底下,是板南線的月台。因為這是終站,也是起站,總有一輛空車停在這等乘客上車,我迅速踏入車廂,找個空位坐下。

台北還是一樣,在車上讀書的人少,有些人在手機上玩遊戲,有些人低頭打盹,我則是靜靜欣賞著這一張張所謂的台北人的臉孔,面無表情,但是有很好的乘車禮儀。沒多久,到了忠孝復興站,我在這裡轉車。離開月台,搭了向上的手扶梯,好長好長的手扶梯,好多好多的旅客。多半時候我是不喜歡人潮的,但是現在,我想藉機感受這座城市的能量,這些人跟我有很多共同點,即使沒有說話,沒有眼神交流,據說我仍可以在他們之中得到歸屬感。我是認真地打開心胸了,於是好像可以,同情那些疲憊的雙眼,理解沒那麼冷也要穿羽絨外套的理由,然後羨慕著三五好友說笑著一起前往某個目的地的簡單的快樂。我走向另一側的月台,搭上往北的文湖線。台北的第一條捷運線,當初故障頻頻,很多人不敢坐,而我卻每天搭乘,很少像今天一樣擠到要小心衣服被門夾住。我並不介意這樣的改變,這是這座城市的成長,台北人的福氣。

這幾年回到台灣,都有種觀光客的心情。對這裡感到熟悉又陌生,還夾帶著許多好奇,甚至願意認真去重新認識那些早已存在而從未注意的部分。在街上行走,回憶便接二連三出現,曾經我是下大雨還故意不撐傘的小學生,也是上完長笛課必定去7-11買個大亨堡補充體力的國中生,也是常引起路人注意而不太自在的深綠制服高中生,更是家教再嚴也要努力堅持做自己的大學生。多年後的現在,捷運路線持續蔓延,高樓大廈不斷興建,人口結構逐漸多元化,這座城市一直在變,但我總能在眾多微小的細節中,找到觸動內心的所在,畢竟這是我的城市,我父親的城市,我祖父的城市,那個稱為故鄉的地方。